6月3日中午,离下课还有半小时,郸[dān]城县第一高级中学(以下简称“郸城一高”)门口围了一圈家长,每个人手里都提着热乎饭菜,附带几个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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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点20分,下课铃响,家长们挤到校门前,向刚从教学楼出来的孩子挥手。一位母亲打开饭盒,一半是茄子炒肉,一半是筋道的面条,分量远超一人食量,她隔着伸缩门把饭盒递给儿子。孩子捧起饭盒大口吃面,不时抬头看时间,吃到一半,把饭盒交给母亲,返回教学楼。“多吃点,吃得太少了,记得多喝水。”这是母亲对儿子唯一的叮嘱。
“底下的饭凉了不要吃,水果中午吃不完下午就别吃了。”一位父亲挥着手对女儿说,转身离开时,眼眶湿了。
临近高考,学校才允许家长送饭。平时,学生一个月只放两天假。在“尊严来自实力,成绩源于实干”的大标语下,每个人都不敢浪费时间。
郸城县隶属于河南周口市,2019年摘掉了贫困县的帽子,县里不通高铁,没有火车站,乘坐大巴车从周口市前来,近50公里的路程,遍布连绵的麦田。
2018年12月,《周口日报》刊发《勇立潮头著华章——改革开放40年周口教育发展成就综述》,其中提到,越是贫困县,越要优先抓教育。一个贫困家庭如果能够培养出一名大学生,基本上就挖掉了这个贫困家庭的穷根子。
郸城一高以超过30%的一本高考升学率闻名全国,2012年至今,共有362人被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录取。近几年,郑州、濮阳、驻马店等多地学生慕名而来。“上了郸城一高,一只脚就迈进大学门了。”一位来自鹿邑的家长说。
家长们隔着校门给学生送饭。图/九派新闻 李韵聪
10年有362名学生考入清华、北大
6月4日上午10点10分,许多家长提前一个小时等在门口。一辆从商丘来的大巴车等着接学生回家。
校门打开,家长鱼贯而入,天上飘着雨,各色雨伞在校门口汇合,又分散到校园的不同角落。四栋教学楼分隔而立,高一高二各占一栋,高三学生占两栋。
教学楼前的空地上,码放着不少课桌椅。学生们整理着教室,为高考做准备。戴眼镜的女生扛起教材和练习册,来回几趟,放进楼道里,书本摞起来,已有半人高。熙攘之间,还未写完的试卷散落在地上。学生们背着包,拎着布袋,还有人直接用小推车、行李箱盛放沉重的书本。
家长们被粘贴在教室门口的考试排名表吸引。这里,成绩自然是大事,单科成绩、班级排名、年级排名、进/退多少列在一张表上,每周一考每周一换,墙上残留着未撕净的泛黄纸角。
学校正中央,综合办公楼的高墙上悬挂着巨幅光荣榜,展示着去年4212名上线一本的考生去向。2012年至今的362名考入清华、北大的学生,穿着白衬衫打着领结的照片罗列在另一面高墙上。
郸城一高清华北大录取榜单。图/九派新闻 李韵聪
高三教学楼里,有醒目的“高考倒计时”。教室里,学生们手捧着书本站着朗读、背诵,丝毫不被楼下的纷乱影响。
学校没有安排美术、音乐课,所有课程与高考有关。每层教学楼的厕所里,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种洗发露,回寝室时间紧,学生只能利用课间洗头发。食堂打饭用的是一次性碗筷,方便学生边走边吃。
“总感觉每天都是困的。”2018年在郸城一高复读的小汶说,他原本在开封高中读书,但高考不理想,在父母的推荐下,他来到了这里,“复读一年,压力确实很大。”
小汶提供了一份作息时间表显示,早上5点30分起床,晚上10点下课,就餐时间只20多分钟,而其中一大半浪费在排队上。“但我感觉是值得的。”复读一年,他提升了40分,如愿考上一所211大学。他印象里,有复读生提高了200多分。
教学楼卫生间门口洗手池上放满了洗发水。图/九派新闻 李韵聪
校长用10万元奖金给教师买洗衣机
在众多关于郸城县的新闻报道里,贫困和教育经常同时出现。
2000年《河南教育》杂志曾报道,郸城县是一个拥有120多万人口的农业大县,1994年,综合经济指标居于全省118个县市的第114位,可在短短几年间,投入两个亿,建教学楼159座,一举改变了郸城教育设施落后的面貌。
“越是贫困县,越要优先抓教育。一个贫困家庭如果能够培养出一名大学生,基本上就挖掉了这个贫困家庭的穷根子。”2018年12月,《周口日报》刊发《勇立潮头著华章——改革开放40年周口教育发展成就综述》中如是说道。
“郸城穷,很多孩子家长常年在外打零工,他们一年也没几天能见上父母,只能拿老师当亲人,把学习当成改变家族命运的唯一机会。”郸城一高党委书记、校长刘成章曾在接受采访时回忆,那时,校园占地不到50亩,校舍老旧拥挤,100多名学生挤在一间教室里,每人只有巴掌大的学习空间。
据媒体报道,2008年,刘成章担任郸城一高新校长,他在政府面前坚持,暂缓新校区建设,将经费节省下来全力抓升学。以衡水中学为模板,刘成章着手在郸城一高全面推动教学改革。
“我从上任伊始就在校内建立起了一整套评价考核体系,用评价引领各年级、各处室明确改进方向,实现了学校发展水涨船高。”刘成章在文章中写道,把教学常规中的各项评价指标量化,用客观数据说话,评价结果作为表彰教师或各部门的依据。
教师的压力随之而来。“平时老师基本上不休息,寒假休息7天,暑假不超过20天。”齐振华(化名)说,他的房子租给了一位郸城一高的老师,“早上五点半必须到学校,晚上11点多才回来,根本见不着面。”并且,学校每周都有考试,试卷必须当天批改完成。
一些家长透露,学校有部分新招来的年轻教师承受不住压力辞职。
对此,刘成章有自己的办法,“学校的教育教学管理工作,不单是对教师的管理,还有服务。更应该关注一线教师需要什么,渴望得到什么。”他在文章中写,学校坚持在每一位教师生日当天为其送生日蛋糕,教师家中有难事,学校想方设法帮助解决。
2012年教师节,刘成章获得10万元奖金,他用这些钱给每位老师买了一台洗衣机,“后来钱不够,又从学校经费里挤出2万元,算是给老师们送上一份节日礼物。”他在采访中说。
刘成章上任的第三年,郸城一高有了飞跃式的变化。2012年,郸城一高培养出一名河南省理科状元,23名考生被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录取,一本上线1078人。同年,经郸城县委、县政府研究决定,投资2.5亿元,建设郸城一高新校区,该校区共有10栋主要建筑,占地188亩。
此后10年间,郸城一高共有362人被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录取,录取人数位居全国县级高中第一。2022年,一本上线人数为4212人。
郸城一高2022年高考一本录取名单。图/九派新闻 李韵聪
外地学生要转学籍,房租一年近2万元
“为啥一高的学生高考考得好,我觉得还是小孩自己有潜力。”齐振华说。2022年郸城一高的录取分数线为528分,比排名第二的郸城第二高级中学高出58分。郸城一高招生咨询处的工作人员说:“外地的学生要过来,中考得比郸城县本地学生高出10分左右。”
“这个学校根本不愁生源,招生电话打不通的。”齐振华认识许多郸城一高的教师,他介绍,外地孩子如果想在这里上学,家长得早做打算,中考估完分,觉得成绩够,就得赶紧来报名,“报名一上午就结束,晚了就报不上了。”
近两年,学籍卡得严,其他县市的学生想去郸城一高就读,不仅成绩要够,还要自己想办法办学籍。“说白了,学校的意思是,不培养竞争对手。”高二学生家长宋丽华(化名)说,为了方便考一高,儿子初中就从沈丘县转学到郸城县。
2015年,为接纳更多外地生源和复读生,郸城县第一中学(以下简称“郸城一中”)破土动工,与郸城一高中间只隔一条马路。郸城一高招生咨询处的工作人员介绍,郸城一中的管理模式与一高相同,教师也是同一批,不过一中是私立中学,分数线较低但学费高。
随着外地生源增多,附近租房市场火热,离郸城一高越近的小区,价格越高。
紧邻郸城一中操场的公寓楼,一间房60平方米,一年租金高达19000元。公寓负责人介绍,这里有宿管阿姨每天叫学生起床。紧邻郸城一高操场的璞华公寓,两室一厅的房间一年租金为16000元。从安格堡小区步行到郸城一高不到5分钟,小区内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一年租金高达18000元。“你要是觉得太大了,我把一间卧室锁起来,租你16000也行。”一位房东说。
齐振华的房子教育社区内,房间在一楼,由车库改装而成。教育社区紧挨着郸城一高北门,这里住着许多陪读的家长。小区几乎所有的车库都改成了住房,20多平方米的小屋里,一架高低床占据了一半的空间。
高低床占据了房间一半的空间。图/九派新闻 李韵聪
一切为了孩子
“潮得很,我们是郸城下面乡镇的,不经常在这儿住。”一位高三家长说,她租的是北边车库,背阳。女儿在学校睡不好,今年3月,她租下这里成为女儿的临时宿舍,租期到高考结束,租金共2000元。
周口的陪读奶奶在车库住了4年,去年孙女考上大学,孙子来到一高读书,“孙女600多分考进来,也是600多分考走的。”她笑着说。
“孩子就这3年,以后想陪都陪不了。”宋丽华租住的车库大,40多平方米,朝南,一年租金8800元。两张床垫铺在地上,中间一个帘子隔开。宋丽华是沈丘人,儿子上高二,陪读的两年搬了三次家,噪音大、离学校远都是她搬家的原因,5月底,她才来到这间车库。
儿子睡觉浅,高一时,室友打呼噜,他两个月没睡好,瘦了五六斤,宋丽华决定陪读。儿子晚上10点20分放学,早上5点45分到学校,车库离学校大门不过800米,宋丽华每天都骑着电动车接送。儿子走了,宋丽华睡不着,看手机、散步、与邻居聊天,消磨一天的时光。
“刚来的时候特别不适应,天天睡不着觉。”田雨婷(化名)和宋丽华是邻居,3月份搬进车库。她女儿读高三,平时住校,也不让母亲送饭,“我来纯粹是给她降压的。”田雨婷说,“她有啥想要的东西,我能立刻送过去。”
田雨婷是驻马店一乡镇的小学老师,为了陪读,她请了长假,“乡镇管得不严,课有人带就行,再说了,这个特殊时期谁都不会故意为难你。”陪读生活大多数是无聊的,煤气罐是空的,田雨婷懒得换,“我一个人,也不做饭。”电视、冰箱一次都没开过,只有空调用了几回。
高三教学楼前空地中央的倒计时。图/九派新闻 李韵聪
女儿每周打来的两三次电话,成了田雨婷唠不完的话题。前段时间,女儿提交的三所高校专项计划都通过审核,高考考场还分到了一高,“咋这么幸运呢。”
住了近3个月,田雨婷习惯了陪读生活,与宋丽华成了朋友,晚上经常约着上瑜伽课,瑜伽课的老师也是一名高二学生的家长。
高考将至,田雨婷快离开了,她有些不舍,舍不得这里的新朋友,舍不得即将远行的女儿。而6月初,又有一批家长来到教育社区寻找空置的车库。
九派新闻记者马婕盈李韵聪河南郸城报道
编辑 曾金秋
【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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