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武大哲学教授苏德超：找不到对口工作，不代表专业“无用”

“孩子非要报新闻，我一定会把他打晕。”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近期,考研名师张雪峰在直播中发表上述言论，建议家长和学生谨慎填报新闻专业，引发热议。他表示，学新闻传播的学生中有80%的人没有从事本行业，一位在985院校教新闻传播的教授，自媒体账号粉丝数和流量都不如他。

随即，重庆大学新闻传播学教授张小强发文称，千万别被网红忽悠，害人不浅、误导公众。

厦门大学新闻学教授邹振东亦发微博称，不建议把谁打晕，张雪峰提出的问题值得反思、结论却不能轻信。“一个给排水专业毕业的自媒体人，他的粉丝比传播学的教授还要多，这是现实，但由此得出新闻传播专业不值得选，在逻辑上是有问题的。”

接着，张雪峰发博称自己和明星黄渤共情，并配图黄渤的某张剧照，台词为“没完了吗你”，再次登上热搜。

这场新闻之争引发的舆论仍在发酵。

早在6月15日，在张小强教授最初发声时，武汉大学哲学系教授苏德超就进行了声援，“普通考生和家长对大学认识的最大误区是，以为大学里学什么专业，出来就业就是什么专业。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但跟今天的事实完全不符，也不是大学发展的趋势。”

新闻学、哲学等人文学科是否已成为弱势学科？大学教育到底在教什么？高中生是否有必要从就业的结果倒推来选专业？近期，九派新闻就上述问题采访到了苏德超教授。

苏德超教授。图/武汉大学通识教育中心官网

【1】许多高校仅三分之一的本科生专业与工作完全对口

九派新闻：身为哲学系的教授，为什么选择为新闻学专业发声？

苏德超：不是为新闻专业发声，而是觉得应该告诉考生和家长一些原则。

每个专业的背后，都是有一定社会需求的。不能因为有些专业是冷门专业，就说“你要考我就要打断你的腿，打死都不能报”。

拿新闻来说，学新闻的学生不一定都能找到对口的工作，这不意味着新闻专业不值得上。

九派新闻：为什么这么说？

苏德超：我在武大做过招生咨询，一般会建议考生兼顾就业、兴趣和特长。考分越高，上的大学排名越高，越要考虑兴趣和特长。

实际上，越是排名高的大学，无论是文科院校、综合性高校还是理工类院校，本科就业完全对口的都不多。

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为例，根据该校2020届毕业生就业质量年度报告，完全对口只占31.3%。在同一年，北京大学本科生就业专业对口“很相关”占37.84%；南京大学占33.13%。真正对口率最高的是博士。

毕业生签约工作与所学专业对口的情况。图/中国科学技术大学2020届毕业生就业质量年度报告

九派新闻：为什么支持张小强教授？

苏德超：张雪峰本人具有传播天赋，遣词造句、一眉一眼，都很能吸引人。他的有些话容易被断章取义，有些话则带有明显的段子特征。面对最广泛的受众，他的话传播开了之后，容易造成不必要的社会恐慌和考生的焦虑，所以我觉得应该支持一下张小强老师。

九派新闻：张小强教授本科、硕士到博士都没有学新闻，有网友说“不学新闻都可以在新闻学院当教授了，新闻真的没必要学了。”

苏德超：这种说法是很容易被驳倒的。

张小强老师能到新闻学院做教授，说明他有这方面的才能，很可能他做了新闻与其他学科交叉部分的研究。王宝强不是表演科班出身，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说，中戏、北影这些表演类高校不应该办了吧？

【2】“有用”与否不应成为选择专业的唯一标准

九派新闻：有学者认为，不同的学校要求不一样，好一点的学校确实可以探索真理，但一般的大学需要去服务社会。

苏德超：首先要指出，探索真理和服务社会并不冲突。所有大学都应该既探索未知真理，又服务当下社会需求，只是有主次和轻重缓急的差别。

其次，如果孩子能上很不错的学校，在家庭条件尚可的情况下，填报志愿应以追求梦想为出发点，这也是国家给我们的使命。

北京大学2021届毕业生就业情况。图/北京大学学生就业指导服务中心

九派新闻：一些网友觉得，如果学完找不到工作，这个专业就“无用”，他们会认同张雪峰的观点，用一个结果去反推自己该为此做什么，这个现状很普遍。

苏德超：必须承认，大多数学子，在面临专业选择时，专业的“有用”与否都是一个重要的考量因素。但专业的“有用”与否不应该成为学生选择专业的唯一标准。

今天和7年后、10年后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这是做高考志愿咨询的专家也很难判断的。不管有意无意，他们会放大焦虑，因为越是焦虑、考生越会去咨询，但他根本不能看清楚7年后、10年后的情况。

国家的各个行业都需要人才，考生自己也需要施展才华。读完书当然要考虑赚钱，但不要只为了赚钱去读书。赚钱的方法有很多，未必是大学本科专业。

九派新闻：您曾经在文章里写道，张雪峰的观点是普通人对专业有偏见的合集，比如生化环材名校也不能碰，家中没有企业不要学管理，医学院校的影响只有地域性，家人不做金融、自己也别做金融……您怎么回击这些偏见？

苏德超：按照他的那种说法，就不会有做金融的第一代人，也不会有白手起家的第一代企业家。如果孩子成绩好，建议家长好好考虑一下孩子的理想是什么、十年后的社会需求是什么。

填志愿咨询专家更像是看到了大家的焦虑情绪，积极迎合、精准投喂，接受他的咨询，你以为他帮了你，其实他只是说出了你心中的声音。

当然，这些收费的咨询专家对大学的录取程序、大学专业学什么，比一般家长知道得多，但在他们那里学到的东西，大家通过给大学招办老师打电话，也可以知道，还可能更靠谱，这些都是免费的。

九派新闻：在您看来，填报高考志愿，学生要遵循自己的内心，还是看重就业前景？

苏德超：首先看成绩，如果成绩、家庭条件都不太好，优先看前景，听张雪峰的问题不大。

如果孩子成绩、家境有一样还可以，就得好好考虑一下。家庭条件不好，国家也有相应的助学计划，要敢于追求自己的梦想。

中科大2021届各学历层次毕业生就业单位行业分类统计表。图/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就业信息网

【3】理工科让我们活得实在，但文科可以让我们快乐

九派新闻：从考研、报考老师角度，您怎么评价张雪峰？

苏德超：客观来说，张雪峰在业界是一枝独秀的存在，他的口才、语言技能非常好，也肯下苦功夫，数据做得到位，善于讲段子。

像他这类的咨询专家，很多实际上是在提供情绪价值。要是你成绩不好，有人对你说：“你的成绩那么差，还考虑什么理想？先吃饱了饭再说吧。”你可能会不开心，感觉被鄙视了。但这个人对你说：“我们老百姓家里又没矿，读书就该先考虑把饭吃饱再说。”你瞬间对这个人好感爆棚，被共情了啊。

其实这些是话术，内容是同一个内容。

九派新闻：您如何看待“文科无用”论？

苏德超：要勇敢地承认，相对工科，文科甚至理科都是没用的，理科相对有用是因为它可以成为工科的基础，文科对工科的直接帮助很小。

学医科可以治病，学土木建筑可以盖房子，学汽车就可以造汽车。学数学能干什么？最多你就只能够证明题，然后在学校教书。

但你回过头一想，人一辈子就是要盖房子吗？就是要治病吗？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我们做什么呢？我们工作一天工作完了，盖房子盖一天盖完了、看病看完了，回家干什么？想看电视，跟家人聊天，或者回家刷手机、看看短视频或者书，这些产品谁来提供？文科提供。

文科提供的是软产品，可以帮助我们塑造思维方式、确定人生方向，提供生活趣味。理工科的产物让我们活得很实在、很有效率，但文科让我们活得很快乐，真正让我们感觉到幸福、觉得生命值得去过。

今天，我们焦虑自己找不到工作时，我们优先在乎的是安全、稳定，但社会经济越发达，文科的价值就越大。

九派新闻：武汉大学哲学专业本科生的去向怎么样？

苏德超：武汉大学哲学在最近QS专业排名中名列世界第43位。在疫情之前，我们出国深造的哲学学生能达到20%以上，基本上每5个本科生就有一个出国，考研率也高，我们本科阶段是博雅教育、宽口径培养。

最近5年，国内读研占比51.4%，就业31.1%，海外排名前100名校（剑桥大学、牛津大学等）读研占15%。直接就业的大都去了党政机关、新闻出版、高等院校、大中型企业等，也有同学做中学教师。

在武汉大学弘毅学堂，PPE（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等跨学科专业读研率高达90%。

九派新闻：对想报考武大哲学的学生，您有什么要补充的信息吗？

苏德超：哲学在武大学生中不算一个很冷门的专业，哲学教师的授课也比较受孩子们欢迎。每年，我们哲学院转进来的人数要远远多于转出的人数。

武大最近新开了两个本科专业，一个叫PPE（哲学政治学经济学），英国的首相很多就来自这个专业，又开了一个专业叫PLE（哲学法律经济学），这两个专业是武大文科分数最高的专业之一。

九派新闻记者周雨禾

编辑刘萌

【来源：九派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