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鸡娃’的受益者。”坐在我面前的影视编剧王食欲(网名)气定神闲。“不过除了初中三年,基本上我是被‘素质鸡娃’。”她补充道。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这和两年前她的表述似乎有很大扭转。2021年,王食欲在《VISTA 看天下》发表了一篇长文《北京第一代“鸡娃”,给大家讲讲内卷教育的切肤之痛》,里头分享了自己的“鸡娃成长血泪史”,引发众多读者讨论和媒体转载。她的母亲永爱也写了一篇文章作为回应,对于自己的过度“鸡娃”有所反思。图书编辑徐竞然由此好奇:教育能够怎样塑造一个人?以及,一个人究竟要怎样度过这一生?
在她的提议下,王食欲和永爱分别撰写了王食欲的成长经历和体会,汇成了《妈!这是我的人生》一书。究竟该不该“鸡娃”,怎么“鸡”,亲子关系和兴趣爱好如何培养,怎样应对外界挑战和内心追求?母女俩分别有各自的书写。
2023年夏,永爱和王食欲在新疆旅行途中 (受访者提供/图)
生于1995年的王食欲,一路经历了不同教育模式的洗礼:小学就读于北京朝阳区某重点小学,高年级起母亲就带她上各种学科辅导班;结果初中时没能如愿进入心仪的公立重点学校,而是就读于前门附近一所民办公助的外国语学校,在此度过苦学的三年;中考时,她靠优异的成绩和一堆获奖证书,已稳拿汇文等名校的入学资格,最后却因为爱好写作并曾在杂志发表小说的特长,被北京四中第一届道元班录取,体验了三年非主流的教育;在四中,她萌生了做电影编剧、导演的念头,最终在半年内,文化课总分从两百多分提升到高考628分,以专业和文化课全国第一的成绩,考上北京电影学院。在广告和影视行业工作一段时间后,王食欲继续去伦敦大学深造文史、哲学。
12岁时的小升初是王食欲人生的第一个低谷。2010年北京首次尝试电脑派位,王食欲眼见成绩不如自己的同学却因为评上区市三好学生而进了优质学校,父母信息掌握不足,即便从四年级开始上了三年各种课外补习班,却仍然与梦想的初中失之交臂。永爱形容女儿“一夜之间长大了”。
此后王食欲开始拼命“自鸡”:每天在车上吃早餐,边吃边收听新闻广播;尽可能在学校里完成当天的作业;没完成会站在放学回家的公交车和地铁上写;就连从地铁站走回家的那10分钟路程,都得听一段VOA慢速英语或TED英文演讲。她会央求妈妈给她报她认为有用的辅导班,也会尽各种可能去获得小学时没有努力追求过的三好学生资质。
结果换来了王食欲优异的成绩,却也养成了在永爱眼中“女儿如‘斗鸡’般的、令人讨厌的惯性竞争行为”。有10年时间,王食欲认为睡眠是一种懒惰和奢侈。高中时去美国做交换生,王食欲惊觉美国同龄人一起玩电动游戏和捉迷藏可以那样奔放快活,自己却好像丧失了玩耍和体会快乐的能力。
今天的王食欲著有《妻子是制片人》《富贵险中求》等几本小说,朋友沈十五形容她“做什么成什么,能量很强,载着她超出了同龄人很远的距离”;与《南方人物周刊》记者交谈时的王食欲,开朗、得体而又直言不讳,也保有对身边人和陌生人的同情心与照护。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王食欲?
“四中和北电。”母女俩回答。“四中塑造了(她的)独立思想和开放思维,北电则教会(她)做一个社会人。”
2010年,北京四中新高一年级开办“道元班”,计划只招收30名学生,实际招收18名,选拔标准是:在某一领域具有浓厚的兴趣,且有超乎寻常的学习内在动力和能力。在当时的英语老师王晓宁看来,道元出了很多特立独行的孩子,那个时间和之前的15年,也是四中教育最巅峰的阶段。
“道元班不是玩命地讲题,更多是教学生学习方法,我们要求孩子练习原版阅读、电影赏析、批判性思维。”王晓宁说,“刚开始王食欲也不干。经常拿着小本本,问平行班要英文题来做。”很快,她接受了这种新鲜大胆的训练:历史作业是研究李鸿章的《筹议海防折》,自己查找文献完成论文;语文会花小半个学期来讲《聂小倩》,以此理解古人的爱情、明清时期的美学以及神秘主义的遐思;有的作业学生觉得是重复性训练、没必要,可以不写。
14岁时,王食欲决定成为一个素食主义者,因为不愿“杀生”而不想参加动物解剖,进而提出高中三年生物课自学。学校和老师表示接受,但她需要完成比其他同学更多的作业和学研项目。“即使他(老师)不认同我,也能尊重我。”
高二时,她和同学一起去贵州拍摄尘肺病人纪录片,还随学校的戏剧社参加了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渐渐发现原来“自己更感兴趣的不是文本,而是叙事”,影像和编剧创作才是最能实现自我表达的路径。
当年颇为“前卫”的道元班开设10年后告一段落。多年后回望,王食欲认为那些年的学习与“被鸡”“自鸡”生涯,训练了自己的专注力和学习能力。但从初中萌生起写作爱好,到在四中这种爱好被肯定和支持,她逐步与母亲“希望自己考上清华北大”的愿望“决裂”,并用习得的能力去帮助自己一步步靠近理想。
有读者质疑,这些道理可能适用于我的人生吗?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家庭的故事。“一个能上四中、北电、出国留学、当了编剧的人,再反思‘鸡娃’,不是得了便宜还吧嗒嘴吗?”
大学时在剧组工作的王食欲 (左三) (受访者提供/图)
在永爱看来,她和女儿的书写都只代表他们自己。因为“小镇做题家”的出身,家里的姑姑、亲姨从小辍学或者被丈夫家暴,永爱一直抱着“唯有读书才有出路”的看法。直到目睹女儿情绪状态和社会环境的变化,她开始不断反思自己一贯以分数为目标的“鸡娃”给孩子带来的伤害:“到高中,我的教育观被四中和女儿的表现完全颠覆了。我希望每个孩子都能长成幸福的普通人:能够找到人生支点。这个支点不应该是成绩、分数、工作成就、名声威望等一切可以被量化的和横向比较的事物,而是要关注个人的满足感、成就感。”
以下为南方人物周刊对永爱和王食欲母女俩的同题问答:
“鸡娃”没有扼杀我的创造力
南方人物周刊:怎么看待从小学到中学阶段的“鸡娃”对王食欲的影响?
永爱:小时候她不知道学习和分数是什么。她一考不好我就给她脸色看,“怎么这么差呀?”其实“鸡娃”浪费了孩子很多童年的快乐。为了能让她进家周边的三个意向重点公立初中,四年级就开始让她上这三个学校的语数英辅导班,周末两天她要上9节辅导课,而且每门上的全是一个内容。有意义吗?真没意义。
那时候我每次送她去补习,她也没有为难情绪。上完课出来,她见到我们就很开心。后来反思,我就是太盯着分数了。我们楼上有很多小朋友,属于散养状态,我不让她和那些小孩子一起玩。这么多年,楼里的小姑娘看着我,都挺烦我的。我也觉得对不住那姑娘。
王食欲:要我现在来说,我会觉得我是“鸡娃”的受益者,比受损要多。
我去美国高中交换过,也在英国和欧洲读过书,综合地看,中国的基础教育非常好,能学到很多知识。我受到的“鸡娃”没有扼杀我的创造力。
当然我不认可重复性训练。在我的经历中,四中是素质教育,小学周末上补习班没办法,为了初中“占坑儿”。但那不是主要的。周一到周五在学校里还有科技、茶艺课,校内还是算素质教育。只有初中那几年是不成功的“鸡娃”教育,没有必要。至于现在,有了很多新的学科思维的手段,至少在北京我感觉大多数家庭一定是学科和兴趣两方面都有“鸡娃”,而且很多是“素质鸡娃”。
中国“鸡娃”的负面在于,一旦过于重视指标性的内容,比如把对素质的衡量变成你会几样乐器,得到多少奖,孩子的心理感受会很不好,尤其是心智不成熟的青少年,会承受他们本不需要也承受不了的压力。有的学生能把压力化成动力,有的学生真的会抑郁、难受。
有个词叫academic performance(学术表现)。在欧美,青少年的成绩没那么指标化,你表现不好不会太影响交友,不会形成社交阶层感。
南方人物周刊:王食欲的主见、对社会的洞察是何时何地积累起来的?
永爱:小时候食欲很乖,没有什么主张。她信赖妈妈,觉得妈妈说的都是对的。“小升初”的挫折给她很大的打击,孩子那会儿就显示出了她自我意识的苗头:开始“自鸡”。作为家长,我们那时候其实是“没脸”的,觉得没能给孩子足够的帮助。她也意识到父母“靠不住”。
初中她喜欢上写作,也会和我争论,但大事情还是听从我。到了高中,我就说服不了她了。而且她已经学会自己去调查,去北大、清华、北电听讲;她会自己搜索资源,考学该怎么准备……面对这个不同寻常的巨大进步,苍白无力的那个人不再是她,而是我。
食欲上中学时,有人在路上发房产广告,她看了,建议我们在京西北买个小房子投资。最后我们真听她的,买了,也升值了。(笑)包括上各种辅导班、听课,她也会考虑性价比。她还给我出主意,操心我工作的事,挺难得的。但我感觉,这也给孩子造成了不必要的精神负担。当然,慢慢她就会想,我要遇到这种事,怎么处理。
王食欲:一个人要是会观察,他得到的信息量会大很多。其实补习班就是一个小世界。那时暑假上的补习训练营只有你(在那儿),你会认识很多同学,不用经过家长同意的,也能看到平时“光鲜”的男老师在对面宿舍楼洗裤衩。(笑)对老师的评判也有你自己的想法。这也算童年的一部分。
我还在北京一所私立学校上过夏令营,见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物。有个外教是斯坦福大学的学生,梳着雷鬼的发型,老给我们讲黑人民权运动,上课的时候给我们发阅读材料。你能看到每个人不同的诉求,原来老师也有偏见。
做纪录片的过程中,我能看到成年人的欲求、他们的愚蠢和处世技巧。一下子,相关的国家政策、政治教科书里学的内容,就和现实对应起来。
但引领我一生的东西其实是我的信仰,我人生里所有的勇气、抉择,都来自于它。《云图》是我最喜欢的电影。2013年我17岁,当时一天里连看了三场,那部电影里有轮回,有无私的大爱,我看完就非常坚定我要去考电影学院。你想人这一辈子,不过弹指一瞬间,何必纠结是不是(高考)得六百多分?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这对我很重要。
王食欲高中时和同学共同拍摄的尘肺病人纪录片剧照 (受访者提供/图)
“我不是有远见的家长”
南方人物周刊:回过头看,怎么评价一路给王食欲报的学科补习班和课外兴趣班?
永爱:我们那个时候报补习班,目的是为了见识到好的老师和教学思路,他们分析和研究问题的方法。因为在学校“吃不饱”,需要(创意)又快又好的老师引导。但如果没有拓展的话,就是课堂知识来回重复,这是补习的弊端。同时也可能造成老师“在学校里应付,在外面创收”。
说到兴趣课,食欲小时候上舞蹈课时,能从前门走回团结湖(近10公里),气色、身材都好。应该长期培养一项锻炼身体的爱好,我挺遗憾没有让她坚持;学古筝学了10年,对她伤害很大。虽然她现在拿起谱子就能弹,但她很厌烦。不过我还是觉得古筝磨炼了她能坐得住的性格和吃苦精神,锻炼了记忆力;还有学校里的科技课她可喜欢了,做模型、学电焊、鼓捣手工、画画她也喜欢,这也让我给“掐灭”了。
我比较世俗,不是有远见的家长,报兴趣班的时候是站在“功利”的角度,一旦认为影响学习成绩了,就给孩子设置障碍搁置起来。
她喜欢写作,初中时我也利用了她这个爱好。我们约定:你可以在课余写,但必须考进前几名。后来因为写作想要休学,我没同意。我怕她一旦开始在家里全心创作,就拉不回课堂去,等于辍学了。
王食欲:有需求就有市场。兴趣班一方面是家长担心孩子没有技能,就学个东西吧。也有孩子是真喜欢。
补习班的好处,是能照顾到一些没能力买学区房、送孩子去更好学校的家庭,他们可以通过补习“不至于和同龄人差太多”。
中国不太适合美国的教育模式,在美国读私立学校“爬藤”也很卷,相当于是用钱制造了壁垒。我觉得中国的“双减”政策方向是好的,伴随的还有教师轮岗,更偏向日本和欧洲一些。
新政策对当下读小学和中学的家庭会有些措手不及,他们要面对“如果孩子成绩不佳,用什么方式去补”的问题。我认识一些孩子刚刚出生的年轻父母,他们更多会考虑孩子未来要做什么,而不是眼前多少分,会想得更长远。像这些父母,可能都是上学而思、金钥匙、新东方长大的,到底效果如何,他们已经有数了。孩子适合上什么学校,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会重新规划。
南方人物周刊:“鸡娃”真的让王食欲如妈妈说的,“像永动机、得空心病”,成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吗?
永爱:是的。从恶性的卷和竞争中走出来的孩子,像一个陀螺,天天被抽打,老想往前转。一旦停下来,就不知如何是好。王食欲初中把自己“鸡”进了班级前三,全年级前五。遇到考试成绩不理想,她就无法接受,会很低落,是“空心病”的表现。后来她通过写作来倾诉,实际上是在治愈内卷造成的伤害。
小升初后,她忽然想明白,我要做一个老师喜欢的孩子,才能拿三好学生,才能上好高中。所以她会主动擦黑板,做好老师交待的每件事情;放了学也不回家,跟几个女同学一起吃肯德基,因为她们在班里有影响,能投票让食欲当上三好生。完全就是因为想当三好生——这成了她的心病。
王食欲:我妈用了这样的词来框定我,那是她的权利和说辞哈。初中时我比较偏激,觉得老师水平一般,父母不可靠,就很“中二”,藐视你们这些成年人。所以我拼命地学习,想尽一切办法奋发图强。初一初二的时候也尽量满足班主任提的一些要求和任务,因为我喜欢那个老师,目的性也很强:只有学习好,当上“市三好”,才可能改变命运。
有一段时间我和那几个女生一起,是,我也渴望有同学认可,不想被孤立。但她们都没有投我票,我才发现原来我追求的友情很塑料,不值得我花时间。我后来看戏剧认识的同学“小毛球”到现在也是很好的朋友。所以不是一味当“舔狗”就能得到友谊,人和人之间要匹配。
如何定义成功的人生、幸福的生活
南方人物周刊:永爱和王食欲之间,是怎样的一种母女关系?
永爱:我们没有疙瘩,互相怎么说都不介意,是“闺蜜+母女”。我在我们家是“大事情上清楚,小事情上糊涂”。大事上,比如她不学习,我会和她急。她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越过妈妈的底线的,哪些事妈妈是可以随意的。
其实我一直是比较柔弱的,还是她强势。小时候她不反抗我,也是因为她觉得我弱。我都是和她商量,如果觉得有的事情她可能不接受,我就会想想,怎么来说更好。
王食欲:我不是很叛逆。我妈也没有把我当成孩子,我们之间像朋友。我特别小的时候,她就会把她工作当中遇到的问题和我讲,问我有没有建议。有的孩子会觉得有负担,我会觉得“这女的不行呀,我得帮帮她”。如果有补习班太贵,她会跟我说她支付不了,我们会像战友一样一起做调研。
我在四中和北电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执念(希望我上清北),但那更多是她单边的,每个人有自己的执着。后来她的想法加不到我头上了,我是有理有据的。我一般都会跟她说:你要支持我,好好调整你自己。
我觉得她从小到大可能最缺的是钱,会用钱来衡量很多问题。但她是个挺暖心的妈妈,初中时会帮我做成绩表,抄错题本。她超有责任感,对家庭的责任盖过了对自己的责任,很迷失。我问她,你不着急吗,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她是很积极的人,现在她还每天学四十分钟英语呢。
王食欲留学期间在丹麦学爬树 (受访者提供/图)
南方人物周刊:如果人生至此可以调整,你们最想改变的是哪一段、哪件事?
永爱:那我一定在女儿小学和初中时不再那样激进地“鸡”她。我特别后悔那时候给她上那么多补习班,剥夺了她童年的快乐。有那么多时间,带她上博物馆,去公园,出去旅行多好。我会让她尝试一下直到现在她都不敢坐的过山车;我会买点种子回家,让她观察植物从发芽到长大的过程;会允许她养宠物,不再把宠物当成浪费她学习时间的敌人……只要是她感兴趣的事,我都支持,即使这个兴趣可能会半途而废。仅仅是爱好开始的过程,就能给她很多的快乐和幸福。这还不够吗?
她在书里写,后来她在英国情绪很差甚至要自杀,是一种政治性(社会性)抑郁,来自于一个人对社会的关注,她觉得她对他人的命运负有责任,当结果没有达成自己的意愿,会感到痛苦。我不了解这种疾病,但我始终觉得,她的抑郁和我“鸡”她是有关系的。
王食欲:那我初三一定会休学。停上一年学怎么了,又能怎样?这是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如果那时我上网络平台先写出一本书,后面的事可能都不一样了。
(人物周刊:那可能也没有后面四中和北电的经历了?)
那也不见得会过得很差,也是一种不错的人生啊。
南方人物周刊:怎样才算成功的人生?对幸福的理解?
永爱:人生,能够成功很好。但不成功,也应该有幸福。我从前对女儿的期待就是,她学成毕业了,能自食其力。有一天我走了,她能养活自己,活得快乐。那是我对女儿人生成功的定义。我“鸡”她就是希望她能有个稳定的好工作,但她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我根本没想到她会因为写作不错而生存,而且还能卖出影视版权。
幸福就是能够经济独立地活着,从生活里发现快乐和满足。食欲和我不一样的地方是,她有躁郁症。因为她的童年失去了很多快乐生活的体验,造成了她后来的不幸福。(哽咽)这是我对她充满担忧的一点,是一个隐患。
(人物周刊:患病也不完全代表不幸福?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疾病,就看如何与之相处。)
是。和她聊天你会觉得她状态不错吧,但你没看到她糟糕的时候。她得病的时候我特别自责。
王食欲:我一个北电的同学现在在武当山学习剑术。他拍了很多视频,他的想法就是帮助更多人强身健体,我觉得他挺棒的。我会在意能给他人和社会创造多少价值,这也是四中原来的刘长铭校长跟我们说过的:“你们占用了多少教育资源,就应该几十倍地回馈社会。”所以比起在家里刷剧,我更愿意去做一个慈善活动。现在每当我工作时懈怠了、想要休息了,还是会陷入自责:“你不能平庸,不能泯然于众人。”
我觉得快乐是虚假的。从出生到死亡,都像生了一场大病,很短暂。只有痛苦是真实的,幸福更像是一种镇痛剂,是无常。死亡不是终点和解决方案,修行是好的方案,但我也没到达。
南方人物周刊:王食欲中学毕业10年后,你们感受到的当下教育环境是怎样的?在你们心目中,什么才是好的教育?
王食欲:我觉得今天的孩子们辛苦,家长比以前更辛苦。常常是“提着猪头找不着庙门”,不知道往哪儿拜才能拜进(好学校)去。美国那个作者写的《我是个妈妈,需要一个铂金包》好真实,中国的阶层固化没那么严重,但也有一定倾向。
你问我什么是好的教育?很难界定,要看受教育的是谁。
如果家长和孩子对自己的定义是普通人,那看看张雪峰就好了。我觉得他有的概念是对的,张雪峰说的不全都是流量网红话术,能(一定程度上)“拯救”一些特长不太突出的孩子。
如果定位为不普通的孩子,那可以走非凡的路线。我就认识一些挺非凡的人。至于我自己,同温层里很普通,在别的温层,就很诡异。(笑)我经常举例,当年我认识的那个理科班的同学,就因为金融前景好,他就放弃自己喜欢的医学去学金融。他们家经济也不差,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就觉得很奇怪。
永爱:我有个亲戚,女儿才小学五年级,雅思已经能考下来了。她每个假期各种课程都报得满满的。语文拿不了100,作文扣一分两分,她妈妈就带她跟老师学了一个暑假。现在这个妈妈天天把女儿写的作文发给我们,让我们改。还为女儿能进东城好学校,买了个50多平的学区房。孩子的英语、西语都相当流利。但全家都是紧绷的,一刻都不能停,似乎一停就会被其他孩子超过。这些家长焦虑的是,哪怕学习好,(因为电脑派位)也未必能上好的学校。多焦虑。
我们现在住的楼,很多家庭都搬走了,一到周末全家回来,因为都在东西城或者海淀买了学区房。但我的一些同事已经放弃卷了,他们在朝阳区,反正能进好学校就进,不能进就拉倒。
回过头看,那时我身边的前辈、上司,家住东西城,一直传递给我的就是“必须要抓教育”。如果你“鸡”不出学习成绩好的“娃”来,在单位都抬不起头。记得王食欲考高中时,他们班有家长问,你家孩子和汇文签了吗?我说没有,她就安慰我。我说,和四中签了。啊?她就很震惊,表情完全就变了。
要现在的我说,好的教育要承认个性,让孩子成为独特的人。像当初的道元班那样,如果能培养出自己有学习动力和应变力的孩子,是无敌的。更重要的是,好的教育应该让孩子活得有盼头,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有喜欢的事情可做。教会孩子们乐观、坚强、做事稳当。让孩子们学会终身学习,每天都在进步。这样,当他长大了回望自己的受教育历程,无论读的是清华北大还是普通大学,是大学本科还是职高,已经不重要了。
今天的环境,年轻人很可怜。我们培养了太多大学生,毕业找不到理想的就业机会。在我们那个小县城,很多孩子上大学成了父母培养孩子的反面教材。因为他们在大城市留不下,又不愿意回老家务农或者做点小生意,高不成低不就,待在家啃老。我们的教育就是让年轻人不热爱劳动、不愿意做体力工作吗?到底要把他们培养成什么样的人?
(参考资料:王食欲《妈!这是我的人生》。)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邓郁 图 受访者提供
责编 陈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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